Le hérisson

為了準備考試, 已經幾個月沒有好好練舞, 那天抽空查了舞蹈教室的課表, 雖是星期五, 但跳舞的渴望勝過和朋友吃吃喝喝, 下班後隨便塞了個滷肉飯就等著穿我西班牙帶回來的新鞋上課啦.
前一堂的同學還在上課, 我坐在樓梯上跟老師打了個招呼後, 便靜靜的欣賞了一場美麗的表演…
這場表演的主角不是年輕可人的舞蹈老師, 而是一個個揮汗如雨神情專注的同學們.

講同學, 或許你無法想像這名辭廣泛的包括了各種年齡層的女士們, 有皮膚白晰畫裝精緻到一看就知道是標準少曬太陽的OL, 一定是一下班就匆匆提著大包包趕著上晚上第一堂6:30的課, 同身為OL的我很能體會這種辛苦, 從她有點散亂的棕色捲髮我看得出她白天在辦公室定是位擦滿香水輕身細語的優質上班族, 或許上了堂課後還得補個裝趕著赴同事的約會;

也有蓄著俏麗短髮, 脂粉未施學生氣習濃厚的年輕女生, 她是個熟面孔, 出入舞蹈教室的頻繁讓我自然的認識了她, 曾經同班上課而交談過, 偶有佛朗明哥相關的消息也多會轉寄通報一下, 知道她還在努力的唸研究所, 忙碌之餘卻緊湊的安排時間, 決不錯過任何支可以學習的舞碼, 上課時總是站老師後方最近的位置透露了她強烈的學習動機, 我喜歡看她跳舞的神情, 緊皺的眉頭和始終認真的眼神, 她有著我在西班牙上舞蹈課的同學都沒有的最佳態度…

另一個她, 我第一次見到, 從她生疏的身段, 我猜學舞的時間應該不長, 也是頭烏黑有勁的短髮, 但偏紅的口紅和過濃的眼線透露了她的年齡, 在老師講解的過程時大家都在喘氣聆聽, 但她卻不斷得繼續練習揣摩動作的感覺, 一刻沒停過, 我猜踩了一天高跟鞋的她, 回家定是雙腳痠痛不已吧;

這是這支舞碼的最後一堂課, 按照慣例, 老師會放音樂讓同學分批表演, 有點期末發表會的意味, 我原本只是因為早到十幾分鐘換好衣服沒事做, 才坐在那等上課, 但愈看愈入迷, 有那麼一剎那, 我感到好像在欣賞一場表演…那麼令人感動, 那麼迷人.

為什麼我會感動?

從小我的才藝活動琳瑯滿目, 多種樂器和美術, 但就是沒有跳舞這一項, 我的同學裡也沒聽過有誰被送去學舞的, 好像一個好學生的基本美學要素就是鋼琴, 或小提琴, 或其他fancy的樂器…

依稀記得國中時, 在大禮堂開週會時, 當我看到在台上表演民族舞蹈的隔壁班同學時的震驚, 我們有著同樣的年齡, 但是她卻可以在台上展現自己的舞姿, 而我那時對肢體的了解僅限於運動太多了腿會變粗?!
她甜美的神情和民族舞的風采始終都留在我的心底, 渴望像她一樣跳舞的想法很快的就被”年紀太大已經錯過學舞的時機”或是”要準備升高中所以不可能學舞”一類的想法壓過去, 每次看她表演, 我都有說不出的羨慕和嫉妒…

到了高中, 終於叛逆的去做點想做的事, 狂練花式溜冰時, 教練要求我開始學古典芭蕾和現代舞, 並且坐在教室外面看我上課, 下課時再跟我討論動作, 這是我學舞的開始, 一點也不浪漫.

年過二八加上不瘦的身材, 一開始我不太敢跟別人說我在學芭蕾, 怕被別人笑!

我一直說服自己, 學舞只是為了花式溜冰的美感, 學不好就算了, 不要太在意 但是在科班學生環繞的舞蹈教室中, 我還是很沮喪…

但是每天拉筋和時間的累積, 我開始有進步了…在班上老師開始叫我示範動作, 雖然之後會加一句 “Joanna都會做了, 你們也應該要會喔”, 但我卻是欣喜若狂…

你應該可以懂我為什麼感動了吧.

對於這些上完課後可能要趕回家做菜, 或是從小就不覺得自己能跳舞的媽媽們, 能站在這穿著舞鞋認真的一遍又一遍練習每個腳步, 一切從零開始, 這是需要多大的毅力阿.

她們不專業的跳舞但很專業的流汗, 讓我不停思索, 舞動身體似乎是身為一個人的基本需求, 從現在迷火佛朗明哥舞團的壯大和企業化經營, 及各種舞蹈在臺灣各據一角的百家爭鳴的盛況來看, 這個國家對跳舞的渴望是很大的!

但為什麼大家都無法從小就接觸這個讓他們願意在成年後放棄許多東西而追求的藝術呢? 為什麼大家都要到了成年後才開始發掘我們對開發肢體的渴望, 卻得付出雙倍的努力卻還無法達到理想境界的一半呢?

在我有限了解的幾種舞蹈領域中, 像探戈, 佛朗明哥, Salsa, 和現代舞, 我聽過太多相同的故事, 這些故事的主角多半事在大學時接觸舞蹈, 便深深著迷但礙於現實及對未來的計劃而無法全心投入, 但現實多半掩蓋不住優秀舞者的光茫, 因此他們多在出國攻讀令人稱羨的學位後, 或是擠身跨國企業成為高人一等的白領後, 才開始發現他們人生中真正想追求的是舞蹈, 又才轉入舞者的生涯…

在我仰視他們的努力和成就時, 也不禁想問…如果他們的舞蹈生涯開始再早一點, 再早一點點…或許他們今日的成就將不限於此阿! 又如果他們在兒提時代就能接受舞蹈教育的話, 或許他們的習舞過程可以平順一點點...

想跳舞就跳吧! 雖然這番話該是從舞蹈大師的口中說出, 而非由一個沒什麼時間學舞的上班族來宣揚的…
但你知道嗎, 現代舞宗師瑪莎葛蘭姆, 名舞蹈家羅曼菲, 到雲門創辦人林懷民, 到迷火當家李昕老師, 還有太多的舞者, 都是年過二十以後才開始習舞, 卻創造了驚人的成就!

或許, 這些讓我感動的不專業舞者當中, 將有一位在未來成為影響後世深遠的一代舞蹈宗師…

或許, 這個人, 就是你, 或是我?

[ 後記 ]
下課後走到捷運站的路上, 跟幾個同學嘻嘻哈哈的敘舊聊近況, 突然發現一個同學沒跟上, 轉頭一看, 她在馬路上跳起舞來了…在下過雨的路面上, 她眉頭緊鎖的回想剛教過的動作, 那種舞者才有的表情又出現在她臉上了…
她右肩揹著個大提包, 左手拿著雨傘, 看起來有點滑稽, 就這樣在南京東路的巷弄間旁若無人般的溫習起了動作, 好似再多走一步, 剛學的舞步就會消失一樣的謹慎…
我們在笑鬧中大聲叫她快跟上, 一邊開她玩笑, 說她又來了…
街旁的路人也用詫異的眼神打量著她…

或許, 那個人就是她?